老方进城（小小说）

       言语越来越节俭的老方，变得有些木讷，他的儿子也是这么认为的。他的儿子小方已经娶妻生子，大学毕业就在城市里安了家，失去母亲的他，不想让在老家的父亲越来越寂寞，还没出农历正月，就把父亲老方接到这座城市来了。
       立夏的节气到了，微风中飘着淡淡的温热，一冬的湿冷渐渐散去。可是老方的土话还顽固地存留在平常的日子里，还不会和孙女用普通话交流，一说话就是老家的土话，小方的妈妈就不让老方和孙女说话，怕把女儿带咵了。工作忙碌的小方，到了假日的夜晚才能和老方聊聊家常，也就是一些老家的人情世故，老方和小方用的是老家土话，说土话时开心的不得了，这时小方的妻子总是带着诧异的眼光，听着半懂不懂的方言看着他们。
       日子久了，老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，老方知道儿子挺忙的，不好耽误时间和他闲聊。等待儿子、儿媳去上班，小孙女去上幼儿园的时候，老方倒是活跃起来，他找到了学普通话的方法，他想着学会了普通话就和孙女唠闲嗑，于是努力跟着电视里的人物练习普通话。就这样平淡的日子里，每天下午很惬意地到幼儿园去接孙女回家。
       这天，如往常一样，从幼儿园接上孙女，走在铺满梧桐树荫的路上，一老一少谁也不说话。
       但是老方的脑筋一点也不闲着，想着有一天我要讲给你们听普通话，想着想着，有时就用老家的方言骂上一句：“龟孙儿！”没有人听得懂，他也不知在骂谁？也没有准备骂谁，仿佛是自言自语，一老一少牵着手继续走在浓浓的树荫下。
       两侧的梧桐树遮蔽住了柏油马路，夏日里的清凉一股一股的透下来。老方估摸着梧桐树荫路有二里地长，出了树荫路就是大马路，一走上大马路，老方就感到头有点晕，好在走不多会就进了住的小区。一天一天的，老方走在接孙女的这条大马路上，逐渐习惯，早已没有了开始在这条路上走的感觉。刚刚开始接孙女的时候，看着马路两侧鳞次栉比的景象眼花缭乱，总是形不成印象，还有些头晕，每次一走出梧桐树荫路，感觉好像是走在墙头上，怕掉下去。
       又是一天，在接孙女的路上，路过挂着民防工程牌牌的地方，他注意到小轿车顺着坡道有上来的有下去的，很是纳闷，忐忑不安地试着往下走了十几步，小轿车摁着喇叭从身边忽地就过去了，“龟孙儿！”老方打了个冷颤嚷嚷道。
       老方耳濡目染逐渐习惯了城市繁杂的生活环境，一切不那么眼晕了。望着甲壳虫一样的车辆向东排着一队，向西排着一队，走走停停。老方还能分神将铁壳子车联想到自己小时候，蹲在街心的老树下看蚂蚁，来来回回的景象，猜不到它们忙些什么。距离那个民防工程的牌牌100米的地方，有个牌牌挂着天天购物中心，人群熙熙攘攘。老方看了一下手表，知道接孙女的时间还早，就离开了树荫小路，走进了人流中，他也不知道有一股怎样的力量左右着他迈向购物中心的大门，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，他担心大楼上亮闪闪的玻璃掉下来，他已经透过购物中心的大门望见了一层摆着好些瓶瓶的玻璃柜台，急匆匆地向着门口走去。一个年青人边玩手机边走路，老方的左右都有人，躲闪不及，犹豫中撞到了一起。“啪！”的一声响声，一部手机甩出了老远，电池也跳了出来。
     “你陪我的手机！”年轻人透着暴戾的语气说道。
     “是你撞的我，小伙子！”老方用咵咵的普通话解释道。
     “少废话，少废话老头！”年轻人不依不饶地说。
       老方一着急，一连串的土话随口而出，连刚刚学会的带着乡音的蹩脚的普通话全忘记了。众人围观，你一言我一语，埋怨起老方一个乡下人给城市添什么乱呢！老方就慌了，满身出汗，赶忙掏出身上仅有的400多元赔偿给了年轻人。
       闷闷不乐的老方回到家中，突然想起还没有接孙女，接晚了还不知道后果怎样，于是老方走出楼门，就开始跑着去幼儿园。跑着跑着，他委屈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了，他就这样一直跑到幼儿园接上了孙女。
       老方失去了学习普通话的热情，觉得一天天的闲待在家里，渐渐地烦躁不安，偶尔就和儿子小方发个脾气，总和儿子小方念叨着要回老家。
     “爸，有个看车收费的活计，您去吗？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！”小方一进家门，就说道。
     “去！我去！净吃闲饭了，我早就想了。”老方说道。
       于是第二天小方就带着老方到了他每天停车的地下车库，和老板谈好，上早班，这样下午不耽误接孙女。老方这才明白人防工程在地下，地下可以建停车库。
       地下车库的老板为人挺冷淡，老方早看出来了，那还是为人防办检查工程防汛安全做准备的时候，把老方累得够呛，一把年纪了，和一帮保安小伙子装卸码放防汛物资，码放地点与收费亭离的挺近，还不能耽误了收费。老方发些牢骚话，车库老板也没有听清楚老方的土话，很不满意，就大加训斥了老方一顿。后来老方知道车库老板就是小区的物业经理，老方心里就存了疙瘩，不舒服了好一阵子。
       每次和儿子说起这事，就埋怨起小区的物业经理，怎么不像咱老家的村长，我这么大岁数了，要是村长怎么也不会让我又收费又搬卸沙袋，当了小区经理怎么不讲感情呢！
       冬至这天，老方60岁的寿辰，小方一家，小方的表弟、同乡一起相聚，为老方祝寿。酒过三巡，话带乡愁，酒喝的也就疯狂起来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酒店里有了分酒器，喝酒的每人面前一个，自斟酒盅，或聚饮或独酌，喝的面红耳赤，相约再见！这顿祝寿饭，你一言我一语，老方努力在听，听着半懂不懂带有乡音的普通话。这些日子一件件的小事，惹得老方伤心起来，下了决心，要回老家。
       从酒店回到家中，老方迫不及待地说我要回家。小方说：“老爸呀！咱这不是在家吗。”
     “不，是回老家！”老方说：
       老方坐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，走的这天，寒冷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，天空中虽然飘着雪花，倒是老方感到心中有了些许的温暖感。
       回到家乡的老方，走走停停地在村子里转了一圈，才知道好多乡亲们是从乡村到城里，又从城里到乡村，这一年进进出出的。见了街上晒太阳的乡亲，老方停下来说说话，言语互相变得有些生硬，半是普通半是土话，好似彼此缺少了一点乡情。
       去了一趟城里，老方觉得失去了很多，但又有些迷恋起城里的生活，也不知老方何时再进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