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地菊花香

       青石是个爱打架的孩子，没自己事儿的时候又老给别人出头，方圆几条胡同的孩子都怕他。上世纪六十年代末，可以说青石属于胡同里大爷大妈、还有我们这些老实孩子眼中的“小流氓”。其实那个年代的小流氓，不完全是我们现在理解的歹徒、恶棍，大多数充其量就是个顽皮的孩子，是一种含糊的称谓。
       夏日午后的空气太闷，屋子里简直呆不下去，院子里的男女老少们搬着小板凳，在胡同的老槐树下纳凉。正聊着天呢，居委会的张大妈忽然来了通知，说今儿晚上要到小学校开会，各家各户都得去人，响应毛主席的号召“要准备打仗”，人防要布置战备任务。
       满菊，院子里的女孩，常被人欺。转学到青石他们班上的时候，不知青石出于怜悯，还是喜欢，不遗余力地为满菊打了几次架，后来再没人招惹满菊。
       满菊爸爸腿骨折了，她的妈妈又是纺织厂女工赶上夜班，满菊是家中老大，就代她爸爸去小学校开会了。夜色已深，漫天星斗，满菊爸爸担心起了满菊还没有回到家，跟满菊的妹妹嘟囔着说：“会可真长，到门口望望你姐去。”满菊爸爸担心不是多余，解放初期，他的家庭被划为了小业主成分，总是受到一些邻居们的欺负，当然满菊爸爸在工厂上班更不顺心，还被无缘无故批斗了几次，有时是陪批，有时是单独批斗，工厂每次都结合需要。
       满菊回来了，满脸汗水，一路小跑。看到满菊欢喜的样子，满菊爸爸说：“不急满菊，先把缸子里的水喝了！”
     “爸，是挖防空洞的事，家家有任务，给咱家也分配了，街道挖主干道，就在西胡同下面，每个院子都要挖小防空洞。”掩饰不住满脸兴奋的满菊，一口气说完了会上布置的任务。突然又想起了什么，说：“爸，张大妈说挖防空洞是战备任务，相信咱家能挖好，还特意跟我说，别拖了大家的后腿，要按时间完成，不能影响战备大局！”女儿的叙述，让满菊爸爸很心酸。
       挖防空洞是街道的战备任务，什么原因也不能影响进度。满菊家经过初步测算挖到主干道大概有5米长，满菊爸爸就愁上了，自己的腿骨折了，挖洞的任务又紧，妻子纺织厂三班倒，怎么挖呢？这个院是个小院落，只有满菊一家人，原来满菊二叔家住在南屋，支援大三线建设去了甘肃。
       青石他们这帮孩子，赶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，当然参军更是梦寐以求。青石听他爸说，到了秋天的时候，就让他去当兵，到他爸的老部队去锻炼锻炼。
       青石喜欢满菊，知道满菊家要挖防空洞，每天来帮着挖，成为满菊家的主劳力，按时间进度挖好的时候，满菊爸爸的腿痊愈的也差不多了，一瘸一拐的能应付骑车上班、回家做饭的平常生活。满菊爸爸被批斗怕了，心里总惦记着一桩事，就是满菊爷爷留下来的银元和几根金条，想藏匿起来，苦于找不到合适地方。防空洞挖好的这天，他动了念想，把银元藏在防空洞里。于是，就下洞，在中间位置，侧面下方，挖了深坑，用油布包好银元和金条放入茶叶盒里，将茶叶盒放到了深坑中。这时青石从街道领了一些混凝土支护柱，和满菊往下运的时候，看到了放置茶叶盒的这一幕。
秋天到来的时候，青石当兵走了。
       满菊说，我等着你青石。
       不久，街道挖防空洞的两股力量挖错了一点方向，结果就挖到了满菊家的茶叶盒。银元属于哪个年代“封资修”的东西。满菊的爸爸由于藏匿银元，被造反派打断了另一条腿。
       青石由于被怀疑告密，满菊拒绝了和青石的往来，青石探家几次，但已无缘和满菊相见，因为满菊在遥远的知青点里。
       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，苦等满菊10年的青石，战场上牺牲，从此失去了他心爱的满菊。
       许多年后，满菊爸爸弥留之际说出了一件事：“满菊，爸爸也是才知道，冤枉了青石这孩子，那盒银元，是被街道大刘发现后上交给我们厂子的。大刘他们挖防空洞干道时跑遍了，掏到了咱家盛银元的茶叶盒子。”爸爸的话，惊住已是中年的满菊。丧事之后，满菊绕着青石家住的小黄楼，心慌慌的，沉甸甸。曾经来过，分明记得青石家，似曾相识，却又辨不清。因为那一片黄楼一排一排的，长的都一样。
       从此每年秋分时节，满菊从大地上采撷很多的野菊花，一瓣一瓣的铺满防空洞的地面，因为那是青石的祭日。
       消失防御作用的老防空洞，没了威慑，街道按市里要求，从九十年代初，一年一年的开始回填。
       菊家的防空洞填好后，院内铺了青砖，她就在那洞的上方留了一小块地，种了几株菊花，一地的菊香。